【边疆时空】邓文金 马照海 | 福建土楼文化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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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文金

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史。曾主持“陈独秀与中国近代社会”、“现代新儒家文化观研究”等社科项目。

马照海

漳州师范学院研究生。

福建土楼是特指分布于闽西和闽南山区那种适应大家族聚居，具有突出防卫功能，并且采用夯土墙和木梁柱共同承重的多层的巨型居住建筑。作为一种具有浓厚地方特色的民居，福建土楼不仅结构宏伟壮观，结实坚固，历经数百年风雨而不倒，而且具有特殊的历史、文化、艺术和科学价值，被誉为中国建筑史上的“瑰宝”，“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神话般的建筑模式”，“东方文明的一顺璀璨的明珠”。近年来，福建土楼知名度越来越高，前来参观考察的国内外专家络绎不绝，土楼旅游也随之篷勃发展起来。那么，福建土楼到底魅力何在？为何倾倒众生，令世界暇目？土楼作为一种文化存在，能不能开发，如何开发？在开发中又如何加以有效的保护？诸如此类问题，有深入探究的必要。限于篇幅，本文拟在现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就福建土楼的文化内涵，福建土楼文化的开发、利用及保护问思作初步论述，祈识者指正。

一、福建土楼的文化内涵

隐藏在崇山峻岭里的福建土楼坚固封闭，高大对称，除了客观上具有自卫御敌、适宜居住和光宗兴业等实际功能外，还蕴含着丰富的人文信息，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主要有:

第一、土楼建筑的向心性、对称性以及族人按血缘性聚居等特征，正是孺家文化和宗族精神的一个缩影。一座土楼就是一个家族的凝聚中心，这种强调同宗血缘凝聚力的集体聚居的特殊性，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强烈的家族伦理制度。楼内之人乃一宗之孙。楼内数十、数百人中，有父母、兄弟、叔侄、妯娌、婆媳等宗亲关系，多代同堂，拥有共同的祖辈，最高长辈具有绝对权威，同楼人聚居共财。几世同堂的大家族制度在古代中国是自上而下、随处可见的习俗制度，但象土楼那样，至今保持了富于共同协作的家族观念的大家族制度，确属罕见。土楼的造型结构亦体现了家长伦理制度。五凤楼的构造层次分明，等级不可逾越，其上、中、下中轴三堂厅、中轴厢房和后楼及横屋房间，按伦理等级分定，中堂为核心，后堂辈位最高，下堂厅次之，朝南靠后为大，朝北靠前为小。家族长居后楼或中堂两侧正统间，长房或家长居朝南，其余依辈分排定。方楼圆寨乍看似乎一切平等，家长制不明显，实际上平面布局中隐藏着三堂屋轴线意识，强调聚族而居所应遵守的尊卑秩序。方楼圆寨均在中轴线，中心置建一高大厅堂，作全楼的中枢和向心点，楼内每环每层每间房朝向中枢，体现了家族向心力和统一性。

第二、八卦原则运用于土楼建造中，体现了深刻的道家哲学观。八卦是中国古代最具特色、也是最神圣的文化符号，对古代会的政治、经济、军事、哲学、医学、文学、宗教、建筑、养身等方面都产生了极大影响。可以说，八卦自古至今深深渗透于中国人的物质及精神生活之中。土楼人源自中原汉民族，承继着中国的传统文化。在土楼建造中，八卦的运用可谓精妙绝伦，不仅八卦土楼完全以八卦精髓为建楼指南，而且其他类型的土楼建造亦多用八卦择地定位，镇宅禳邪，出煞保安。现存有名的八卦楼有在田楼、振成楼、八卦堡等。在田楼，建于漳州市诏安官陂乡大边村，其建造完全按八卦精髓进行。主楼共分八卦、八大部分，每卦八开间，合六十四卦六十四开间。八卦八等分匀称，每等分之间从一层直起泥墙作防火墙。八卦楼内门户讲究，每家的家门都有门楣和堂号，门框悬贴各种八卦平安符，楼上楼下除精美镂雕花窗外，还有特殊的八卦保安厌胜吉符意义的门窗彩画，全楼洋溢着一派典型的中国传统道家哲学心理文化气息。振成楼位于湖坑镇洪坑村，建于1912年，占地五千平方米，悬山顶抬梁式构架，分内外两圈，形成楼中有楼、楼外有楼的格局。前门是“巽卦”，而后门为“艮卦”，外楼圈4层，每层48间，每卦6间，每卦设一楼梯，为一单元，卦与卦之间的拱门相通。楼内有一厅、三井(暗含“八卦”中的阴阳两极)、三门(即正大门和两头边门，意合八卦中的夭、地、人三才)和八个单元。卦与卦之间是隔火墙，一卦失火，不会殃及全楼；卦与卦之间还设有卦门，关闭起来，自成一方，开启起来，各方都可以相通。可以说，置身楼内即置身于古老的民众信仰氛围中。八卦土楼数量不多，却为土楼文化增添了精彩的一笔。

第三、土楼内设学堂、题对联诗文，具有浓厚的人文气息。秉承中原汉民族尊师重教的传统，许多土楼内专设学堂或以祠堂祖堂兼作学堂，供本楼及邻近子弟学习文化。如永定下洋胡氏子阁私塾、南靖县怀远楼斯是室私塾等。在土楼成群的永定，兴学之风极盛，以至一座土楼往往能培养出几个至几十个成功成名的人才。土楼家族还很注意“兴诗立教”，楼内随处可见的对联无时不在激励后辈学子求上进。如土楼明珠振成楼的大门联“振纲立纪，成德达材”；二道门临摹明代海瑞书法“干国家事，读圣贤书”；内厅堂石柱联“振乃家声好就孝弟一边做去，成些业端从勤俭二字得来”；“能不息患挫志，自不安乐肆志”；“在官无傥来一金，居家无浪费一金。”正厅正面则是“言法行则，福果善根”；“振作那有闲时少时壮时老年时时时须努力，成名原非易事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要关心。”这些自勉或勉励后人的知书识礼成大事的家训，是土楼文化传承儒家文化的典型代表。

第四、福建土楼依山傍水而建，充分利用自然地貌又与自然融合无间，体现了天人合一的生态美学思想。大大小小的土楼循着起伏的山势错落有致，仿佛慈母背上的婴孩，怀中的爱子，而且有水为乐有林为朋，仿佛造化使然，奇异幽美秀丽。华安二宜楼正大厅的两副对联“倚杯石而为屏，四峰拱峙集邃阁；对龟山以作案，二水潆洄卒高楼”，“派承三径裕后光前开大地，瑞献九龙山明水秀庆二宜”，形象地描述了圆楼与周围环境的和谐之美。这种人地和谐的建构理念使日本东京艺术大学茂木计一郎教授激动地说:“在建筑设计中有三个境界，第一是生境，指原来的自然条件创造出来的环境及其特征和魅力；其次是画境，是指在生境的基础上，加上某种意图，由人工设计出来；而最后才是意境，这是把自然、人与建筑形成一体的最理想意境。福建土楼达到了这一意境。”

第五、土楼文化是一部非常丰富的风俗文化书籍。各朝各代的中原汉民族不断涌入福建，他们举家南迁，建造土楼，共同生活，繁衍后代，同一血缘，同祀一列祖宗，从而使黄河或长江风俗文化一代又一代地保留下来。有学者指出:“福建是中国风俗文化的荟萃地。别地有的风俗这里有，别地没有的风俗这里也有。别地古代盛行而现在消失或已经演变而面目全非的风俗现象在这里仍旧保留着它的古朴风貌。”

第六、土楼丰富的文化内涵还体现在建筑装饰的精巧华丽、具有独特的民俗艺术上。土楼的内部融汇了雕梁壁画彩绘书法多种艺术，镶嵌在二宜楼正门上的石刻横匾“二宜楼”以“宜山宜水、宜家宜室、宜内宜外”之寓意和凝重秀丽的字体收入《中华名匾》。中国文物研究所壁画彩绘保护专家郑军，对二宜楼的壁画彩绘进行了详细普查，结果计有壁画彩绘952处，壁画593平方米，226幅，彩绘99平方米，214幅。彩绘木雕349件，壁画楹联100条，里面藏有1932年的《纽约时报》等英文报纸及部分西洋壁画。“说明土楼里的人当时已开始接受西方文化艺术了，所有这些文化气息的渲染，反映了土楼主人具有十分高雅的文化素养。

二、福建土楼文化的开发与利用

古老而又具有丰富文化内涵的福建土楼，在社会经济日益繁荣发展的今天，无疑具有巨大的利用与开发价值。事实上，近年来在土楼分布较为集中的闽西南地区，各级地方政府正积极地、多渠道地对土楼文化进行利用与开发，以促进地方经济文化的发展。如2004年12月31日一2005年1月2日，厦门旅游局和龙岩市旅游产业发展委员会共同主办了福建土楼文化旅游节。此次福建土楼文化旅游节建立在厦龙高速公路全线贯通的基础上，目的是整合厦龙两市旅游资源，实行强强联合，将“海上花园”和“土楼奇观”串成一条黄金旅游线路，增强福建旅游在全国和全世界的竞争力，构建福建旅游大省。2008年7月，经多年努力，福建土楼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获得成功。当前，永定、南靖等土楼较为集中的县份，也正在为保护和开发土楼文化积极工作着。总之，各级地方政府的这些努力是值得肯定的，他们的工作也是有成效的，但是，在如何更有效地从大力发展旅游经济的角度出发，高水平、深层次地利用与开发土楼文化，以促进当地社会经济全面发展等层面上，尚有许多不足，如各县至今没有构建清晰明确的土楼文化产业理念，没有形成土楼文化产业的智囊团，没有充分利用电子技术、网络技术、专利技术等现代传媒技术和科学技术推动土楼文化的传播和土楼文化产品的研发。同时区域合作欠缺，资源整合力度不够，许多土楼旅游景点低劣粗糙等。

当然，福建土楼文化的有效利用与开发，是一个需要大胆探索、艰苦奋斗的过程。我们既要肯定现有成绩，更要看到不足，只有以改革的精神，不断克服困难，与时俱进地推陈出新，才能永葆福建土楼这一“世界奇葩”的传奇魅力。在这里，针对现有的不足，我们提出如下设想与建议:

第一，建设高素质的文化产业化人才队伍。人才是一切事业的载体，是一切事业生存与发展的重要保障。市场经济条件下文化产业化的经营管理队伍要具备复合型探索型的特点。当务之急是通过培训使文化事业、文化企业管理者尽快具备现代经营理念，掌握消费心理学，人文资源知识和艺术规律，提高开发土楼文化产品和文化衍生品的能力，吸收、引进、留住具有人文头脑、市场头脑、技术头脑的优秀人才，使他们成为福建土楼文化融入市场征程上的中坚者和领航人。

第二，加快发展体制的改革和创新。文化单位创办文化企业要走集约化、规模化的闽南文化生态保护市场道路，政府要给予必要的支持，组建若干有特色、有竟争力的大型土楼文化集团和上市公司，实现多渠道的融资方式，除了靠政府拨款银行贷款外，还要吸引支持文化产业的个人或企业的资本前来入股。此外，福建土楼是很多侨胞、台胞的祖地，要号召他们积极把土楼文化带向世界，吸引更多外来资金。

第三，积极推动运作方式和手段的创新，如可加强与高科技信息技术产业的合作，利用先进迅捷的现代传媒技术提高福建土楼文化的知名度和发展强势。又如利用名人名家名品效应促进土楼广告谋划的影响力和土楼文化产品生产企业的知名度，宣传培育产业文化意识，加大土楼文化与其他产业的协作力度。

第四，加强硬件建设、景点联谊和区域合作。土楼大多位于山区，硬件设施建设有待加强。一般车站的车辆是不会把游客送达目的地的。外来游客总要费好大功夫才能找到，因此，必须开设土楼旅游专车；土楼群的地理位置相当优越，清山秀水绿野农家，炊烟袅袅，山歌悠悠，迎合了现代人亲近自然的生活理念，因此，文化企事业单位可以经营土楼休闲度假村。鉴于福建土楼分布的实际情况，永定、南靖、华安三地要互相支持，合作开办文化企业，建设一条黄金旅游线路，合并原来各自为战的土楼景区。随着交通线路的通畅和资金的雄厚，还可以发展更大规模的旅游区域合作。

三、福建土楼文化开发中的保护问题

随着福建土楼的开发与利用，土楼的保护必然也提到议事日程上来。综观目前情况，仍然居住在土楼内的人家为数不多，而且依然保留着聚居的生活状态是那些没有作为文物保护建筑的土楼和已破败的土楼。其聚居者大部分是老年人，他们还在种田耕地，而那些外出打工的年青人的价值观已经改变，土楼里的人有了钱，就在楼外，建自己的房子。于是出现有些土楼群仍然掩映在青山绿水间，黑屋顶、黄土墙与蓝天、绿树和谐对话，另一边是与土楼隔溪相望的钢筋水泥的小楼，长此以往，土楼特有人文景观及其文化意蕴必将不复存在。因此，如何在开发中加以有效保护，是各级地方政府及有识之士必须认真研究对待的问题。土楼要保护，必须厘清保护的对象及其内容。根据现有研究成果及土楼开发中存在的主要问题，要保护的主要是土楼本身，土楼群周围的景观，土楼内含的文化及土楼居民。至于如何保护，2006年福建省颁布的《福建省“福建土楼”文化遗产保护管理办法》已提出了初步的保护原则与措施。总的精神是土楼的开发利用要在对土楼资源保护的前提下进行，做到两者兼顾，并努力使两者的相互促进达到良性循环。为有效保护土楼，可以考虑从如下四个方面进行努力:

第一，充分发挥地方政府的主导作用。纵观旅游业发达国家的有关经验，政府对旅游业进行干预，可以影响和控制旅游需求，也可以影响和控制旅游供给。如各级旅游行政管理部门通过行政的直接方式对土楼的开发与保护实行引导；通过相关政府和法律法规的制订以及基础设施的提供等手段，使土楼的经营行为控制在政策目标允许的范围之内。另一方面，政府可以制订扶持政策，增加资金投入，补偿居民的损失，把居民的积极性调动起来，投身于土楼资源的开发与保护中。政府部门对土楼保护的重点应该是改善其基础设施和生活居住条件，以及对居民进行适当培训，使居民得到关于旅游及土楼文化保护的基本常识。

第二，以人为本，调动土楼居民的主观能动性和积极性。长期生活在土楼的人们由于受教育程度等问题，在对当地资源的利用与保护方面，往往缺乏全局与长远意识，讲求当前利益。福建土楼分散在永定、南靖、平和、华安各地，各地方政府、居民都留有一些地方保护主义，努力宣传自己的土楼，有些人还恶意贬低别的土楼，造成旅游者误解土楼资源，不利于旅游业的健康发展，要真正让每个居民都参与到土楼的保护问题上来，我们认为应以人为本，积极加强对居民的思想引导，让居民明确发展旅游可以给他们带来多种经济利益，如增长收入、提供就业机会、刺激经济发展等，让他们真正成为土楼的主人，主动参与到旅游活动中来。只有当地居民参与进来，才能真正调动其作为东道主自觉维护当地土楼资源和环境的积极性，从而使主客体双方的利益得到兼顾，这既是可持续发展的一项目标，同时也是一个实现可持续旅游发展的前提条样。

第三，必须加强对旅游经营者的规范管理。从目前情况看，福建土楼经营方式是多种多样的，有些景区公司是家族式管理，甚至出现原来当屠夫、理发的人也来参与景区的管理，往往在出现情况的时候，无法合理处理关系，解决问题。有的是上级政府下放管理权给下一级政府；有的由私人承包管理；有的成立土楼管理委员会进行管理。不管是何种管理方式，都应处理好与当地居民的利益关系。旅游业的发展要保证旅游者、旅游地居民、旅游经营者之间的利益均衡，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可持续发展。这里应特别注意的是:旅游经营者在土楼的开发上，不能喧宾夺主，以现代化的建筑破坏土楼原有的古朴景观，以新压古。政府要制订保护和控制性的详细规划，本着互相协调的原则，加强管理，避免破坏其和谐，只有这样，才能取得旅游业的可持续发展。

第四，旅游者本身也应提高文化素质，做到文明旅游。随着旅游者的大量来访，也会对土楼造成不同程度的负面影响。如旅游带来大量的废弃物破坏了环境的美观；旅游者能使土楼景区出现交通阻塞以及当地居民生活空间相对缩小等等问题，从而导致其社会生活质量的下降，也会降低来访者在此逗留期间旅游经历质量，因此，旅游者应提高文化素质，自觉约束自身行为，尽量不去破坏当地居民平静和谐的生活。

总之，加强对福建土楼的保护，并在保护的前提下进行适度的开发与利用，正日益成为各方的共识。特别是借助福建土楼申报世界遗产的有利契机，永定、南靖两县政府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推进土楼的宣传与整体保护方面取得明显的成效，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当然，现有的成绩仅仅是初步的。保护一个历史文明和地方传统特色文化是一个促成历史延续的一个重要的、基础性的、艰难而漫长的工作，需要代代人的不懈努力，地方政府理应承担起保护土楼文化这个既艰巨又十分光荣的历史使命。

【注】文章刊登于《闽台文化研究》2009年第01期

责编：齐云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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